张生：事事皆工作

转眼蛇年的春节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可春节前忙忙碌碌和家人为过节做准备的热闹情景却似乎还在眼前。其实，说起来也都是些日常的小事，像好好打扫一下卫生，买一束含苞待放的水仙花，等着春节开放后观赏和闻香；再花时间整理整理一年来堆放得到处都是的各种书籍，让家里的每个房间恢复原来的功能，不至于每个房间都变成书房；还有就是打开朋友送的红彤彤的春联和福字，欣赏一下，找个地方贴一贴。以前做这些琐碎的事情，我都觉得很麻烦，或者很不耐烦，总是觉得都是些浪费时间的“杂事”，可今年春节前上海的天气不仅不像往年一样阴冷潮湿，让人缩手缩脚，反而每天都是阳光明亮，天空湛蓝，竟然让我在做这些之前嫌烦的杂事的时候不仅不烦，反而感到有些兴致盎然。

这不禁让我自己也觉得意外。因为我这次做这些生活中的杂事，不仅很认真，而且还很“当真”，而我之前是从不把这些生活里的杂事当作“工作”来看待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很多朋友也像我一样，平日里总是有意无意觉得，只有在做和自己职业相关的事情才是工作，而生活中其他的事情都算不上正事，所以总是看成负担，敷衍了事，甚至不了了之。比如，就我自己来说，因为是做大学老师的缘故，总觉得只有在教书、写作和阅读时才是在做一本正经的“工作”，做别的事情似乎都是对工作的干扰，是在不务“正业”，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所以有时不仅不愿意做，还一做心就烦。

如今或许是人过中年的缘故，忽然觉得，除了把工作当作工作之外，生活里的杂事也可以当作工作，或者说，生活同样值得用工作的态度来认真对待。云门禅师曾说“日日皆好日”，也许，我在这里用“事事皆工作”也不为过。因为人活着，总是要靠自己的工作来养活自己的，可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工作才是工作，才可以给人带来乐趣，那些生活中似乎微不足道的琐事、杂事，如果以工作的态度来认真地处理，一样可以得到同那些正经的工作一样的乐趣，甚至给人带来更多的乐趣也未可知。

可能正是因为改变了对于工作的态度，我这个“花盲”看到家里栽在花盆里的水仙时，不仅没像以前一样视若不见，还特地上网查了一下水仙的来历。真是不查不知道，原来水仙是大约唐代时，从域外传到中国的江陵地区的，而“水仙”的得名竟然与屈原有关。因为屈原常在水边行走，当地人以“水仙”称之，所以当这种异域的奇花传来之时，人们发现它天性喜水，有水即可成活，就用屈原的爱称“水仙”来称呼这种花了。而水仙的原名就是“纳西索斯”（Narcissus），想必大家都知道，它得名于希腊神话里那个著名的美少年纳西索斯，他因为拒绝他人的求爱而受到了复仇女神的诅咒，转而疯狂爱上了水中自己的影子，最后他却因求之不得自尽而死，而水仙花就是他死后的化身。也因此，纳西索斯成了西方文化中“自恋”的代名词。而和纳西索斯一样，屈原也是个“自恋”的人。这也非空穴来风，从他的诗里对自己的装扮的描述也可以看出一斑，他好奇服，戴切云高冠，携陆离长剑，佩明月夜光珠和宝璐美玉，更是“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以香花美草来装扮自己、比喻自己。而他的死，似乎也与纳西索斯有相似之处，都与水有关，因此把屈原当成中国的纳西索斯或者“自恋之神”也未尝不可。

当然，这只是我摆弄家中植物时得到的一个有趣的联想而已。

如此想来，生命本身何其丰富，时间本身又是何其多元，岂是一个工作所能涵盖得了的。正如曲径通幽的花园会把我们带向不可知的风景，那因历史和文化的悠久变得多岐的时间也可以把我们带向不可知的心境。其实，我们生命正因忽然旁骛而丰富，我们的时间也因偶尔分岔而增多。

也许，这就是每件事都是值得我们认真地去“工作”的原因吧。